摘要
有意义的创新是“培育具有全球竞争力世界一流企业”十分重要的创新范式,意义导向也是世界一流企业成长的基本经验。以有意义创新理论为基础,在对意义导向解构为价值意义导向、技术意义导向以及市场意义导向基础上, 选择西门子和微软两家世界一流企业为典型案例,深入探讨意义导向与科技创新体系中的创新战略、创新组织与创新生态系统的关系。结果发现:(1)社会价值驱动的创新战略体现了价值意义导向,包括知识创新和技术创新在内的探索性创新战略体现了技术意义导向,赋能式管理创新和生态式市场创新发展的动态能力体现了市场意义导向;
(2)探索未来技术趋势和发现未被满足的客户需求是科技创新组织的意义诉求;集中式研发组织有利于开展探索性创新突破关键核心技术,分散式研发组织有利于利用客户知识和市场知识开展利用性创新快速响应市场需求,技术创新内部市场化交易机制有利于集中式研发组织和分散式研发组织的协同;
(3)价值主导的系统成员管理是创新生态系统价值意义确立的过程,自主可控的开放式创新是创新生态系统确立技术意义导向的创新模式;对外赋能、价值共创和知识产权运营是创新生态系统市场意义导向的核心路径。
关键词
:意义导向;世界一流企业;有意义的创新;科技创新体系
0 引言
党的十九大明确提出要“培育具有全球竞争力的世界一流企业”,这是中国实现科技自立自强、 跻身创新型国家前列和建设世界科技创新强国的核心动力,对谋划新一轮技术范式和大国科技博弈加剧背景下的全球竞争力具有十分重要的战略 意义。这是因为,达到“世界一流”意味着企业在 创新能力、运营能力、经营绩效等方面有卓越的表现(performance),是卓越的世界级企业(the world class enterprises) (Peterset al, 1982; Newman et al, 1999)。
然而,虽然中国企业在超越追赶(beyond catching-up)的过程中,涌现了一批如华为、中车、 国家电网等在关键核心技术领域取得突破性创新 的领先企业,但一个不争的基本事实是,在庞大的产业链体系下,诸多底层技术、底层元器件、工业母机、高端芯片、基础材料等高度依赖进口,关键核心技术的安全可控性不高。对比世界一流企业,还存在创新战略的长期主义重视不够、原始创新能力不足、创新组织的体系化不强、创新协同度不高、科技成果转化率低、创新人才的培育和激励机制不完善、融入全球创新网络提升创新能力的能力不足、重视经济效率而忽视意义价值等(陈劲 等,2020;刘海兵等,2020a)。究其根本原因,是引领企业创新能力提升的创新范式(paradigm)已经无法适应“培育具有全球竞争力的世界一流企业” 的根本要求。
继承Roberto Verganti (2009)设计驱动创新的产品意义、法国著名文化人类学家Strauss (1978)结构主义(structuralism)的意义及复杂表意系统、Maslow( 1943)需求层次理论的知识需求和审美需求、以及见诸于历代名家典籍的中国传统文化“天人合一”思想等观点的哲学意义,陈劲等(2018)开 拓性地提出了有意义的创新(meaningful innova-tion),其区别于熊彼特主义面向市场和技术的创新范式,特别是提出了应将创新意义作为创新活动的底层逻辑和终极目的的观点。
这意味着价值判断和意义系统理应成为创新活动的理念支撑和方向指引。回应人类自身发展的内在诉求、社会进步的价值导向,乃至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精神家园是有意义创新范式的异质性内核。而这些恰恰是超越追赶中的中国企业和世界一流企业差距紧缩的根本。西门子、微软等世界一流企业的成长正是得益于意义导向的创新逻辑。因此,有意义的创新理应成为“培育具有全球竞争力的世界一流企业”新的创新范式。
自2018年提出“有意义的创新”这一术语以来,陈劲教授团队陆续从理论缘起、认知基础、 内涵解释、决策框架、赶超路径等方面建构和丰富了有意义创新的理论体系(陈劲等,2018, 2019; 曲冠楠等,2020, 2021a, 2021b),并正在着力形成一种创新管理的新“范式”,对发展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的创新管理理论体系,发挥了重要的支撑作用。在此基础上,曲冠楠等(2022a)进一步构建了从用户工具意义、战略意义和未来意义3个方 面衡量的有意义的创新的概念维度,首次开发了有意义创新意义导向量表(MO-Scale),此外,还从“意义导向”为核心构建了企业“创新链”管理的策源框架(曲冠楠等,2022b),使“有意义的创新”从构念向结构化的体系又迈进了一大步。
然而,距离库恩所讲的“范式,包括但不限于基本范例、模式、 模型、规范等意义”还有待完善的理论缺口,如在 “意义导向”下均衡企业层创新效率和创新意义的微观机制、超越追赶路径下迈向有意义创新的驱动因素和动态机理。在引领企业成长为世界一流企业的语境中,这些缺口的实质是回答意义导向下科技创新体系的特征。而现有关于世界一流企业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内涵、核心特征(Drucker, 1954; Porter, 1985; Newman et al, 1999; Peters et al, 1982; Collis, 1994;黄群慧等,2019)和核心指标上 (张振刚等,2021),仍缺乏或案例研究或实证研究对世界一流企业科技创新体系微观机制的研究。
基于此,本文选择德国西门子公司(Siemens,以 下简称“西门子”)、美国微软公司(Microsoft,以下 简称“微软”)两家代表性的世界一流企业,尝试建构世界一流企业意义导向的科技创新模式要素及其特征,一方面,继续推动有意义创新理论“范式” 化;另一方面,拓展世界一流企业科技创新体系微观基础的研究。
1 理论基础
1.1 有意义的创新:缘起与核心观点
创新是驱动人类文明和经济社会可持续发展的主要动力。自熊彼特1912年在德文版《经济发展理论》中提出创新的概念以后,面对市场和关注技术的创新理论体系在基于技术变革和产业的经济学视角(Mansfield, 1968)、基于创新扩散过程的社会学视角(Arrow, 1962)、基于创新管理的管理学视角(Rogers, 1962)中逐渐得以形成和完善。沿着从中观层生产要素到微观层内在机制演进的轨迹,创新在市场和技术的空间里不断放大对组织绩效的贡献,建构了学术界和产业界“创新驱动发展”的认知。然而,越来越多的实践表明,在以企业自身经济利益为主的战略管理框架下,“创新驱动发展”很大程度上陷入“创新驱动自身利润增长,为利润而创新”的模式,创新的意义更多体现 了企业经济价值(刘海兵等,2020a, 2020b )。
而当环境破坏、大气污染、基因伦理、数字治理、核科学扩散等负效应给人类生活和未来社会造成的破坏越来越明显时,价值导向成为创新活动选择及执行中无法回避的评价标准。在这样的背景下,聚焦于社会利益而非个体利益的社会创 新(social innovation)、公共创新(common innova- tion)、责任式创新(responsible innovation)(梅亮等; 2018)、包容性创新(inclusive innovation)、引领性创新(leading innovation)(刘海兵等,2020a, 2020b;刘海兵,2022)理论相继提出,标志着创新范式开始 进入“重视创新外部性”(刘海兵,2022)的时代。
其中,陈劲和曲冠楠(2018)提出有意义的创新范式(meaningfill innovation),认为企业应从关注短期和内部效率的束缚中解脱出来,逐步转向聚焦中长期收益和外部社会福利,创新要重视包括经济意义、社会意义、战略意义和未来意义的创新意义 (曲冠楠等,2021b),并通过探索性学习实现创新意义的价值发现、通过利用式学习实现创新意义的价值转化(曲冠楠等,2020),从而实现具有引领社会进步和人类发展意义的创新实践(陈劲等, 2018, 2019)。但已有研究对有意义创新微观机制的关注还有不足。
1.2 世界一流企业:概念、评价与路径
“世界一流”并不是一个十分规范的学术概念 (黄群慧等,2019),而是一个侧重应用场景下企业创新能力如何提升的实践性议题。
在学术研究中,与这一定义最接近的概念是汤姆•彼得斯提出的"卓越企业"(excellence enter-prises)(Peters et al, 1982),卓越企业应该是世界级企业(the world class enterprises) (Newman et al, 1999),以“价值理念”和“使命、愿景”为核心来实 现持续变革和加以改善(Collis, 1994),它们能够崇尚行动、贴近客户、自主创新、以人助产、价值驱 动、专注主业、结构简单和宽严并济(Peters et al, 1982),最终具备在国内或者国际市场上与跨国公司开展竞争的能力(Newman et al, 1999)。
世界一流企业如何培育,学者们从概念和特征 逐渐深入到评价指标研究,试图以评价指标体系 作为世界一流企业的培育路径(杨尚东,2014;翟青,2009;陈劲等,2020;张振刚等,2021)。资源基础、动态能力(dynamic capability )、战略柔性 (strategy flexibility)和价值导向会随着一流企业的发展而动态演进,反过来也推动世界一流企业沿着创业阶段、增长阶段、转型阶段到超越阶段的路径发展(黄群慧等,2019)。
代表性的研究有,陈劲 (2020)通过构建“创新型企业”、“创新型领军企 业”和“世界一流创新企业”的评价指标体系,发展了世界一流创新企业评价体系;张振刚(2021)使用文献计量和扎根理论对一流制造企业创新能力进行分析,建立了一个由源创新、核创新、链创新3个一级指标组成的一流制造企业创新能力评价体系。但已有研究尚没有呈现出世界一流企业科技创新体系的具体特征。
2 研究设计
2.1 方法选择
本文重点回答意义导向的科技创新体系有哪些要素,以及这些要素具备什么样的特征才能实现“意义导向”,属于研究领域中“what”和“how”的问题范畴,采用案例研究更有效。
2.2 案例选择
本文选择西门子、微软两家公司作为案例,主要遵循以下标准:
(1)典型性原则(Pettigrew, 1990)。两家企业从创立以后,历经不同的发展阶段后均在创新能力、运营能力、绩效等方面拥有了卓越的表现、成为全球创新领军企业。西门子公司是全球最具创新能力的企业之一,截至2020年底西门子共拥有 42 900项已颁发的专利,平均每个工作日23项发明专利。微软公司由比尔盖茨于1975年创立,它的视窗操作系统在全世界90%的PC上被应用。
(2)极化类型原则(polar type)(Eisenhardt,1989)。意义导向的世界一流企业可能因为行业、成立时间、地区、产品、技术特征不同而使科技创新体系的要素及特征不同,为了对冲这些控制变量对共性的科技创新体系形成的变异,两个案例 企业在上述变量上有较大差异,如果跨越上述变量的差异形成比较一致的规律,那么规律的普适性和稳健性才会提高。
(3)数据充足原则。本文充分考虑到世界一流企业信息的可信度和充裕度,两家企业的市场报道、案例书籍比较充足。而且在世界一流企业研究方面,本研究小组已有比较深厚的学术积累, 包括但不限于《世界一流创新企业》专著编写、《西门子科技创新体系》案例研究论文、国内大型企业 “国际对标咨询研究报告”等。
案例企业的基本信息如表1所示。
2.3 数据收集
本研究从多个渠道收集数据,包括文献资料、 公司年报、企业网站、研究报告、研究专著以及公共媒体资料,以此尽可能丰富证据材料,以保证研 究的信度和效度。(1)利用为国内大型企业进行 “对标世界一流科技创新体系”咨询报告的机会,收集他们已经掌握的关于西门子和微软的数据资料;(2)利用中国知网、EIsevier,查阅关于西门子 和微软的期刊论文、报道、硕博士论文等文献,如 2022年1月在中国知网中检索“西门子”可得到 12921条主题信息,这说明案例企业的数据可得性比较好,能够通过信息检索获取比较充足的数据; (3)从《微软风云:见证软件帝国的成长、迷茫与创新》、《西门子传》(约翰尼斯•贝尔,2018)、《西门子自传》(西门子,2004)等企业传记中梳理西门子、 微软成长过程中科技创新体系变化规律;(4)查询公司官网、年报、公共信息等。
本文对数据的分析分3步完成。第一步,研究小组分别对西门子、微软的科技创新体系整理成数据库。第二步,专注于构建意义导向与科技创新体系的关系证据链。第三步,在“数据一理论涌现一与已有研究对话一数据”中循环往复,以形成 稳定的关于意义导向、世界一流企业、科技创新体系士者关系的“稳健且综合的理论框架"(Eisen- hardt, 1989) 。
2.4 变量测度
在变量的测度过程中,研究小组一方面参考现有文献以明确变量的内在含义,另一方面基于前期研究积累,结合收集数据对变量定义作补充和完善。表2为变量测度的特征表达,为本资料编码 提供了可靠依据。
(1)意义导向。有意义的创新是创新主体对经济价值、社会价值、战略价值与未来价值的识别与转化(陈劲等,2019)。据此,创新意义或意义导向由经济价值、社会价值、战略价值和未来价值四层含义构成,其中,经济意义是短期意义和内部意义,社会意义、战略意义和未来意义是长期意义和外部意义(曲冠楠等,2021b)。但后三层含义重合度较高,区分性不强,因而容易使意义导向与科技创新体系之间的因果链有交叉重合,为此,研究小组重新将意义导向划分为价值意义导向、市场意义导向和技术意义导向3个维度,价值意义导向是创新方向的引领,技术意义导向是推动创新的根本,市场意义导向是创新可持续的保障。
(2)科技创新体系。已有的文献中较多使用技术创新体系,结合世界一流企业的相关研究,认为科技创新战略、科技创新组织和科技创新生态系统是整个体系中发挥架构作用的要素。因此,重点从这3个要素测度科技创新体系。
3 案例分析与主要发现
本文首先对案例原始编码文档数据作初步整理,基于科技创新战略、科技创新组织、科技创新生态系统对每个企业进行编码,识别出科技创新体系的特征与意义导向的关系,得到稳定的关系证据链。
3.1 科技创新战略:“顶天立地强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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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3为案例企业科技创新战略编码结果。西门子公司科技创新战略的制定中,首要的也是最重要的是明确了从人类社会发展趋势中寻找商业机会,直面社会最严峻的挑战寻找解决方案。早在2018年时,西门子公司就认为以清洁能源和“碳中和”为背景的能源革命、数字技术范式带来的技术变化、以及人类面临的健康问题将是未来社会对人类生存生活的严峻考验。
因此,在“公司愿景 2020+ ”中,西门子确定了“天然气与发电”“智能基础设施”“数字化工业”三大运营公司,可称其为“顶天”战略。这意味着,企业战略方向源于高远的社会长期意义中而非短期的竞争优势(competi-tive advantage),这种战略的形成过程,实质是打破了 “竞争优势(经济利益)一企业战略”的惯性逻 辑,而遵循了“社会长期意义一愿景使命一战略方向”的战略路径,其引领了企业创新活动的目标、 推动了创新的内部意义和外部意义的平衡。而实现这一长期目标的根本是拥有强大的知识基 (knowledge base)和技术基(technology base)(刘海兵等,2020c)。
西门子正是如此,它采取潮流设定者(Trendsetter)战略明确技术创新战略,特别提出要通过探索性创新(exploration innovation)实现占据未来技术的制高点的,故称其为“强基”。探索性创新是一项高投入、高风险、高度不确定的冒险性活动(许庆瑞等,2020),探索性创新和长远的社会意义都需要强大的物质资源投入作为保障,否则企业的创新持续性将难以为继。为此,西门子十分重视连接市场,重视客户需求,满足短期市场需求。提高响应市场的动态能力(dynamic capability )(Teece etal, 1997)成为必需的“立地”战略,
以软件系统为核心业务的微软同样采取了“顶天立地强基”的科技创新战略。在“顶天”战略中, 微软提出了“帮助全世界的个人和企业充分发挥他们最大的潜力”这样一种成就他人、成就社会的愿景,同样是一种社会价值驱动战略和创新的逻辑。而要实现这一愿景,则需要微软不断地供给 “能够成为行业标准的好产品”。西门子通过探索性技术创新开发颠覆性产品以“尽早进入不断演变的大规模市场”,形成异质性的技术知识基。与西门子不同的是,微软在“立地”战略中采取了基于“标准先行”战略的生态式市场创新,即与合作伙伴以生态联盟的方式形成价值共同体,以构筑异质性的市场基础。两家公司在“立地”战略上的不同或许主要来自于产品形态的不同,但本质都是更快的速度、更广的产品范围、更友好的使用方式满足用户需求、从而提升动态能力。
通过以上案例分析内容可知,世界一流企业通常以回应人类社会的挑战作为意义创新的价值基点,将实现社会价值作为创新的意义资产有利于企业在越来越高度VUCA (volatility, uncertainty, complexity, ambiguity)的动态环境中确定长期主义 的发展战略,一定程度上缓解了由环境的不确定性带给战略稳定性的冲击,进而形成社会价值驱动的创新战略,使企业战略仍然可以有效地发挥 “重要的导向作用”(许庆瑞等,2020)。
由于长期意义的复杂性程度高、难度大、目标和路径混沌, 赖以提供技术和产品的知识基和技术基往往突破了已有的知识范围,因此需要以强大的创新惯例和创新资源为支撑,推动包括知识创新和技术创新在内的探索性创新,以实现创新的价值意义,否 则社会价值驱动的创新战略将会是“乌托邦” (Utopia)。 但从创新过程看,过度地探索新知识会耗费组织大量资源,由于新技术能否获得以及获得后的收益率不确定而导致失败率较高,给企业带来较大的运营压力,很容易陷入“创新陷阱”(Gupta et al, 2006)。为了避免因担心“创新陷阱”而使探索性创新迟滞,世界一流企业十分重视翦近用户、 挖掘用户需求,以强大的动态能力保障运营能力和经营绩效,进而保障探索性创新所需资源投入, 形成一个创新可持续的循环系统(见图1)。
通过以上理论及案例分析,本文提出以下命题:
命题1:社会价值和长期主义形成了科技创新战略的价值基点,探索性创新为实现创新的价值意义提供了根本路径,而通过赋能式管理创新、生态式市场创新发展的动态能力保障了探索性创新所需的资源投入。因此,社会价值驱动的价值意义导向、基于探索性创新的技术意义导向、基于动态能力的市场意义导向形成了世界一流企业科技创新战略的意义导向。
3.2 科技创新组织:未来能力与当前能力的协同
考虑到可持续的竞争优势对于世界一流企业当前能力利用与未来机会探索之间的权衡提出要求,科技创新组织结构反映了资源注意力在注重能力利用的渐进性创新和注重未来机会的探索性创新之间的配置。分布式的组织形态是世界一流企业科技创新组织的共性,核心是包括集中式研发组织和分散式研发组织。
表4为案例企业科技创新组织编码结果。西门子科技创新组织是典型的中央研究院体系,中央研究院的“愿景与技术搜索部门”专门负责“未来之窗”的开发,探索未来社会和技术趋势,从趋势中确定技术创新方向,区别于单纯从经济效率上判断技术选择,一方面,的确帮助企业避免陷入技术创新短视而可能被技术的快速进步“甩出时代的列车之外”;另一方面,帮助企业促进技术方向和社会伦理、社会价值准则相融合,使技术创新方 向有利于增进人类福祉。
这说明,探索未来社会和技术趋势是科技创新组织嵌入价值导向的行为。拥有110年多年历史的西门子中央研究院,将突破未来科技作为重要使命,在业务上相对独立、不受其他业务部门的影响,这些措施使西门子中央研究院克服了来自于市场的资源约束,使西门子中央研究院能够专注于探索性创新。除了中央研究院之外,还有事业部研发中心和业务单元研发中心二级研发组织,这些研发机构主要开发满 足中短期(1~3年)用户需求的产品,其研发经费来自于事业部的市场绩效。二级研发组织的目标是确保西门子能够获得中短期很好的市场绩效,以维持创新活动的持续性。中央研究院的技术超前研发部门和事业部、业务单元研发中心之间通过 “联合研究屋”机制协同,即超前研发部门60%~ 70%的研发经费需来自于事业部,事业部是超前研发部门的技术服务“客户”。
2018年初,CEO纳德拉加速微软组织变革。微软调整后的科技创新组织同样包括了3个意义导向的维度,微软整体组织架构设计的出发点就是用技术创新来满足未能表达和未被满足的需求,这意味着要先于未发现的需求而做引领性创新,通过技术趋势的理解推动技术创新,同样包含着长期主义的创新观(刘海兵等,2020a, 2020b)。 微软新成立的云与人工智能事业部则重点开发 Windows平台技术,尽管与制造业西门子开发前沿引领技术不同,Windows平台技术属于底层关键技 术和共性技术,但两类技术显然都属于决定生态位(niche)的关键核心技术。而新成立的体验和设备事业部则致力于面向客户打造最佳的使用体验、最佳的设备和产品,满足中短期市场需求,同样是提升企业动态能力的组织设计。
通过以上案例分析内容可知,集中式研发组织远离市场和业务、克服了市场和资源约束,能够集中创新注意力进行更广领域、更深层次的技术搜素,以探索异质性新知识。分散式研发组织的其中一项任务是利用客户获得市场知识,分散式研发组织的权能设置、行为逻辑、考核方式有助于产品线、事业部或分公司更接近客户,能够根据客户需求及时做出反应,并快速整合企业内外部创新资源开发本地化产品响应客户需求。由此增加了企业与客户之间的粘性,更利于企业捕获商业机会、获取市场价值。然而,集中式研发组织不易利用客户知识,而分散式研发组织则容易丧失对未来技术的理解和储备,解决两意之间关系冲突的一个很好的实践是西门子“联合研究屋”,即通过技术和研发经费的内部市场化交易机制促进两者之间的研发协同(见图2)。
通过以上理论及案例分析,本文提出以下命题:
命题2:科技创新组织的技术趋势搜索部门、 中央研究院以及事业部产品线研发中心分别解释了意义创新的价值意义导向、技术意义导向和市场意义导向。探索未来技术趋势和发现未被满足的客户需求是科技创新组织的意义诉求;集中式研发组织有利于发现异质性的新知识和技术原理;而分散式研发组织能够较好利用客户知识、快速整合企业内外部创新资源开发本地化产品而响应客户需求,从而有利于企业捕获商业机会和市场价值;技术创新的内部市场化交易机制有利于 促进当前能力与未来能力的协同。
3.3科技创新生态系统:
创新价值观趋同基础上的价值共创
美国战略专家穆尔首先提出了商业生态系统概念,将其概念化为“基于组织互动的经济联合体”,是“一种由客户、供应商、主要生产商、投资商、贸易合作伙伴、标准制定机构、工会、政府、社会公共服务机构和其他利益相关者等所构成的动 态结构系统"(Moore, 1996)。在企业创新生态系统的推动下,企业与其合作伙伴可以开展合作创新,实现价值共创。开放式创新(open innovation) (Chesbrough, 2003, 2006)、用户创新(user innovation)为创新生态系统的研究和兴起奠定了基础。 然而,意义导向的科技创新生态系统结构目前还鲜有研究。
表5为科技创新生态系统编码表。西门子采用价值主导的供应商管理,选择创新型供应商的基本标准是在追求创新、生产力、质量和可用性方面有一致或高度相似性。这有利于将西门子的创新价值观融入在以西门子为中心的产业创新系统中。西门子创新生态系统的技术导向主要通过开放式创新实现,一种方式是西门子与全世界知名大学共建重要技术领域的知识互换中心,知识互换中心的主要任务是对关键核心技术进行长期合作研究,另一种方式则是通过新业务开发发现市场潜在的颠覆性技术。
这两种方式共同构成了西门子搜索、吸收、整合外部技术创新资源的重要途径。西门子科技创新生态系统的市场导向主要体现在知识产权运营、价值共创、对外赋能3个方面, 知识产权运营主要通过非核心技术商业化实现, 价值共创是指由筛选后的生态系统成员依据供应商能力和供应链节点“二次卷入”,与西门子共同打造面向用户的综合解决方案。作为中心企业, 西门子注重对系统成员在创业创新的资金和技术 方面积极赋能。
微软对生态系统成员的进入有严格的会员审核制,审核的标准包括但不限于成员企业的基本资质,对成员的筛选即是微软文化价值观嵌入的过程。微软科技创新生态的技术导向同样由开放式创新搜索、吸收并整合外部创新资源,主要包含两种方式,第一种方式是鼓励全员创新,如微软创建了旨在促进草根创新的“微软车库”。第二种方式是支持开源技术,帮助吸引更广泛的开发商与开发者加入创新阵营。微软科技创新生态系统的市场导向同样主要体现在价值共创和对外赋能两个方面,在价值共创方面,微软加速器提出了创新创业生态体系,持续为生态系统的成员企业提供全方面帮助,同时与行业五百强领军企业为生态合作伙伴赋能。
通过以上案例分析内容可知,创新生态系统是一个由中心企业主要维护系统秩序的但处于弱市场机制调节的价值共同体。首先,中心企业会根据创新价值观和创新能力等标准筛选生态系统成员,以减少“不合格”成员带给系统的机会成本,本 质上也是中心企业价值理念给整个生态系统“烙印”的过程。关键核心技术的突破高度依赖知识密集度、资金密集度和人才密集度,因此,自主可控的开放式创新成为创新生态系统确立技术导向的创新模式。创新生态系统的市场导向保证了中心企业在和生态系统成员价值共创基础上实现多方共赢,核心的路径有3个:
一是对系统成员在技术、资本、市场方面给予支持,以提升成员对系统的吸附能力,从而完善并稳定系统整体功能;二是形成系统成员知识相互触达、技术和产品具有高度互补性的价值共创网络;三是中心企业非核心技术的商业化运营,以使创新成果资产化、帮助企业发现颠覆性创新机会,在不确定的环境中增加价值捕获的途径。图3为意义导向的科技创新生 态系统。
通过以上理论及案例分析,本文提出以下命题:
命题3:价值主导的系统成员管理是中心企业向创新生态系统嵌入创新价值观的过程,以确保系统价值观的一致性;自主可控的开放式创新是创新生态系统确立技术意义导向的创新模式;对外赋能、价值共创和知识产权运营是创新生态系统实现市场意义导向的核心路径。
4 讨论与结论
4.1 主要结论
本文运用双案例研究方法,以有意义的创新为理论基础,探究了在“培育具有全球竞争力的世界一流企业”背景下意义导向的科技创新体系的要素、特征及作用机制。通过对两个案例的比较和综合归纳分析,识别了意义导向与科技创新战略、科技创新组织、科技创新生态系统的关系,并得出相关命题本文主要研究结论如下:
首先,意义导向的内涵解构。意义导向由经济价值、社会价值、战略价值和未来价值四层含义构成(陈劲等,2019;曲冠楠等,2021b)。但四层含义间的重合性较高,本文以价值意义导向、技术意义导向和市场意义导向三层含义解释有意义创新范式中的意义导向,这三层意义导向与世界一流企业(Drucker, 1954; Porter, 1985; Newman et al, 1999; Peters et al, 1982; Collis, 1994)的目标高度契合。
其次,意义导向的世界一流企业科技创新战略。科技创新战略主要特征表现为:实施社会价值驱动的创新战略,从而有利于企业开展追求长期主义和未来价值的创新活动;实施技术层面的探索性创新战略;实施赋能式管理创新和生态式市场创新,从而保证企业在提升技术探索性创新能力的同时还要提升动态能力。
再次,意义导向的世界一流企业科技创新组织。科技创新组织主要特征表现为:通过建立技术趋势搜索部门探索未来技术趋势和发现未被满足的客户需求;通过建立集中式研发组织发现异质性新知识,从而为探索性创新准备强大的知识基;通过建立分散式研发组织利用客户知识快速开发本地化产品而响应客户需求,从而捕获商业机会;建立技术创新的内部市场化交易机制,可以促进集中式研发组织和分散式研发组织的协同,从而促进企业当前能力与未来能力的均衡。
最后,意义导向的世界一流企业科技创新生态系统。科技创新生态系统主要特征表现为:通过价值主导的系统成员管理,促进中心企业向创新生态系统嵌入创新价值观;实施自主可控的开放式创新模式;中心企业对系统成员赋能,以及中心 企业与系统成员形成价值共创的机制,中心企业通过非核心知识产权商业化运营盘保证创新生态系统可持续的基础。
4.2 理论贡献与启示
本文的理论贡献主要包含2个方面。
第一是对有意义创新管理理论的贡献。本文以意义导向与科技创新体系中的创新战略、创新组织与创新生态系统的关系为视角,探讨意义导向的驱动因素,对有意义创新理论的微观机制进行了探索性的补充。
第二是对世界一流企业研究的贡献。本文以有意义创新的意义为导向,系统地探讨了成长为世界一流企业在创新战略、创新组织和创新生态系统方面如何搭建,使其成为一个目标明确、结构具体、机制清晰的理论体系。
本文对中国培育具有全球竞争力的世界一流企业、从而实现科技自立自强具有重要的实践意义。一方面,倡导越来越多的企业从单纯注重经济价值转向注重经济价值和社会价值有机协同, 秉持长期主义和创新引领(leading innovation)的创新观(刘海兵等,2020a, 2020b)。另一方面,对在意义导向下创新战略的制定、创新组织的结构设计和协同机制、创新生态系统的建设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
4.3 研究局限与未来展望
本文通过西门子和微软两家世界一流企业的典型案例回答了意义导向的科技创新体系问题。 但是,就本研究而言,还存在两个方面的局限:一是制度情境是区分中国企业和国外企业创新发展不可回避的重要变量,制度情境对成长为世界一流企业的路径仍有重要影响,本文基于西门子和微软的案例研究结论是否适合中国培育世界一流企业仍有待进一步考虑;二是科技创新体系是一个比较宏大的概念,目前尚无统一定义,本文只讨论了其中的创新战略、创新组织和创新生态系统,而对创新人才、创新流程、创新制度与文化还没有讨论。 未来研究对上述两个方面的局限继续深入探讨。
黄天蔚、刘海兵:《"意义导向"的世界一流企业科技创新体系研究》,《科学学与科学技术管理》,2022年第43卷第7期,第21~3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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